我是在读了赵学敏的《行草兰亭序帖》之后,才对他作为书法家而加以关注的。这个作品的基本风格,是沉着雄逸,沧润遒劲,于平正浑朴中见风力;能够从中见出北国艺术的凝重和南国艺术的婉丽。这次南下金陵,在他的个人专展上见到原作,更加强了我的这个风格判断。
赵学敏的《行草兰亭序》作于1996年。独创的审美风格的出现,一向被认为是艺术家走向成熟的标志。因此,《行草兰亭序》的问世,可以说是赵学敏的艺术进入成熟的代表性作品。有了这个作品,才可以说:赵学敏在当代书家林立的大格局中,占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无可取代的位置。
赵学敏这次在南京举办他个人的书法展览,是以近期书作为主。全面展出了他在不同时期的代表性作品。《行草兰亭序》固然代表了他书艺风格的主导方面,但在其它作品中,因其书写内容的不同,又有所变化,从而显示出统一风格中的多样性来。王蒙曾提倡作家要多几幅笔墨,所以,他的作品尽可能不重复自己,从而显示出个人创作丰富多彩的风格格局来。已故大导演焦菊隐,虽已形成了自己特色鲜明的现实主义导演风格,但他始终强调“一戏一格”。赵学敏正是遵循了这样一个风格创造上的共同规律,而在统一之中,追求着多样、丰富和变化。
如果把创作于2007年的18米长卷草书《奥运赋》,与11年前的《行草兰亭序》比较,就会发现,《奥运赋》的笔触明显趋细,更多了婉丽清劲的运笔特色,恰与《行草兰亭序》的浑朴沧劲形成对照。然而,细观两帧作品,则不难发现无论是沧劲,还是清劲,都掩映出赵学敏书风中的劲利骨相。自魏晋以来,书家多重风骨而贱柔媚;肥硕无骨,谓之“墨猪”,更是等而下之。这就是在书法上颇有童子功的杜甫,说了一句“书贵瘦硬方通神”而被千古书家奉为圭臬的原因。
赵学敏书风中时见“逸”的气韵。就我理解,逸是一种境界,审美的、艺术的和人生的境界。还是以上述两作品为例,《行草兰亭序》是“雄逸”,《奥运赋》则是“清逸”或“秀逸”。“逸”就是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自如,自由的忧愁。写得拘谨,放不开,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是无所谓“逸”的。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达到的就是人生的“逸”的境界。赵学敏五岁学书,年逾知名,已是笔冢墨池了,少了构系,才有了《行草兰亭序》的雄逸,足见其学书之艰辛。
赵学敏的书法是从童子功起步的,以临习于右任诸帖为主,在魏碑上下了苦功。这奠定了他后来书艺风格的坚实基础。而他的书法启蒙老师李楚才,又是于右任的书法秘书。于右任是陕西三原人,李楚才也是三原人。在于先生影响下,三原现代书风甚浓。赵学敏正是在这种书风影响与熏陶下,以乡贤于先生为楷模,步其踵武,走出三原,步入仕途,迈向书坛的。许多当代书家,都从赵学敏的作品中看出了于右任的精神传承和遗韵,应该说是很到位、很有眼光的。但赵学敏并不拘泥于学于,从于起步,向上追索,他在汉隶上也颇下过功夫。至于“二王”,他更是用力颇勤,他自己以《行草兰亭序》而名世,便是明证。对于唐宋诸大家,如临摹过《兰亭序》的虞、冯、褚、欧,颜、柳楷书,颜的《祭侄文稿》、《争座位帖》,张旭和怀素的草书,孙过庭的《书谱》,宋代的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元代的赵孟頫,明之董其昌,王铎等,都是他师法和临摹的对象。至于当代书家,他又师从舒同和方毅,长期聆听他们的指教。他深深懂得“有容乃大”的道理,按照杜甫“不薄今人爱古人”、“精益多师是汝师”的原则,要求自己,并力而行之。于是有了现在的成就。
在对待书法的社会功能上,他主张人民书法。即书法艺术一定要坚持以人为本,坚持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方向,随时代而进步,反对贵族化、小众化。此次南京书展,在他自己的书法创作生涯中,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然而,却是一次公益性展出。展后义卖40余幅作品,除支付展出的相关费用外,所得63万余元,自己一分不留,全部捐献给四川灾区,主要用于地震损毁的熊猫圈舍重建。他用自己的行动,实践着他所标举的“人民书法”的理念。我深信,在这样的理念的支持下,加上他的好学敏求,肯下苦功,就一定能创作出更多的如《奥运赋》,如《行草兰亭序》样的好作品。“天道酬勤”嘛!他常以此自勉。我也愿以“庾信文章老更成”期之。
(作者:何西来 著名文艺评论家,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