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在纪念刘海粟诞辰110周年研讨会的发言_艺术台

时间：2006年3月16日下午

地点：炎黄艺术馆

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

今天我们在此举行研讨会，讨论刘海粟先生的艺术创造成就，在中国近代画上所作出的贡献，刘海粟先生是中国20世纪最著名的艺术教育家、艺术创造家、艺术活动家之一。他和徐悲鸿先生、黄宾虹先生一起为中国20世纪的艺术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刘海粟先生的作品大家都非常熟悉，他的作品在北京展出机会并不是很多，最近在中国美术馆举行一次规模很大的上海刘海粟美术纪念馆的藏品展览，并且有详细的刘海粟先生生平、艺术活动资料陈列。

今天在这里又举办了常州刘海粟美术馆的展品，总共有19件展品，这使我们对刘海粟先生的艺术生平、艺术活动的了解提供了非常珍贵的资料。为本次研讨会也准备了一些文字、图片方面资料。在北京研讨刘海粟先生的艺术，这么大的规模也是第一次。今天到会的有美术界领导、美术界艺术家、理论家、新闻记者、艺术收藏人士。

本次大会现在正式开始，现在有请冯远先生做演讲。

冯远（中国文联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我的演讲题目是“海到尽时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离开美术馆之后到了中国文联，去了5个月，先后做了13个艺术家的百年诞辰活动。中间既有戏剧家、音乐家、舞蹈家、美术家，比如像徐悲鸿先生，还有摄影艺术家及其他艺术门类老前辈90年、100年、110周年的诞辰活动。每次参加类似这样的活动非常感慨，美术家由文联、文化部，从国家层面上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高层次的百年诞辰活动不多。作为中国美术史上的晚辈以及后人，有责任爱护历史。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不能珍重和爱护我们的文化传统，这是很可惜的。因为这个原因，因此我应该参加刘海粟先生诞辰110周年的纪念活动。研究刘海粟先生的论文、撰著，以及为他所写的文献资料相当之多，我本身不是从事理论研究的，只能从我的角度代表中国文联发表一些想法。

刘海粟先生是我国美术界的前辈，是我国近现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这已经受到了整个中国美术史尤其是近现代史的肯定。作为一个杰出的美术家、教育家、美术史家，早在1912年10月以16岁的年龄和当时几个同学创办了现代中国第一所美术学院。凡是从事美术研究的对这一段历史都非常清楚。作为年轻人他所拥有的革新精神，以及主张解放思想、反对束缚个性，以及他所带来新的艺术思潮，他被当时提倡旅行写生，特别是在教学课堂中首先使用模特、首创男女同校，这在当时作为一个大胆创举，这也是早有定论的。他当时受到封建卫道士的围攻成为一个公案，也是大家所熟悉的。年轻的刘海粟勇于捍卫自己艺术理想的信念，敢于坚持真理，毫不妥协地为了维护自身、维护艺术尊严斗争，最终获得全社会的认同。1919年到日本考察日本新的教育思想、教育方法，回国之后积极推广、应用，并且创建了天马会，也创办了最早的美术刊物。可以说从中国的美术教育成建制有史以来是最早的，他是最早转口日本，把西式的教育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开辟了一个先河。所以他在历史上的功绩受到后人的肯定是当之无愧的。

刘海粟先生同时也是中国文化的积极推广者，在没有到达欧洲之前，曾经以一个中国的东方人从事油画创作，同时也没有近距离观赏西方油画艺术，当时就以《前门》作品参加了法国巴黎秋季沙龙。当时像刘海粟先生这样的参展作品，在整个中国跟欧洲文化交往中间是凤毛麟角，也是第一次跟一批欧洲艺术家的作品登堂入室，同时展出。

1929年他受蔡元培先生推荐，作为一个特派员到欧洲看了看。他提出以现代艺术为中心，追溯近代艺术踪源，增进对现代艺术的认识。令人非常感佩的是，他作为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年轻人，对欧洲艺术欣赏但并不是盲目的崇洋。他保持如此的开明态度，在今天来看也是非常的有益。而且还以后来的作品入选了当时的法国秋季沙龙和蒂勒黎沙龙，受到了当时法国美术界的好评。这个好评更多是因为当时不多见的东方艺术家油画艺术在巴黎展出，但这毕竟是开始中国近现代艺术跟西方文化艺术交流的先河。

他的交流非常广，据同时代的艺术家回忆，他曾经跟毕加索、马蒂斯等等都有交往。当时西方人以为日本画是东方艺术的代表，他非常焦虑，而且多次写信给国内的政要，写信给中国当时驻法的公使，要求积极推动中国跟西方的艺术交流。因为这是误解，很多西方人认为东方意识的代表是日本艺术。当时受到国民政府的理解和支持，使得他有机会率团、率领展览到德国、瑞士、荷兰等地举办中国现代美术展。这才有机会在欧洲讲坛上介绍中国的艺术，传播中国的艺术家。他所具有的文化自信心和平等对话的勇气，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在改革开放以后文化创新的历史环境下，对我们的青年艺术家也是足可以引为榜样。

1930年刘海粟受到比利时政府的聘请，担任比利时独立百年纪念展美术作品评审委员，并且以当时一件作品叫做《九溪十八涧》获得了荣誉。需要特别提到，在中国艰难的八年抗争中间，刘海粟也表现出艺术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他应有的作为。当时上海爆发了著名的淞沪战争，苏州河畔八百壮士浴血奋战在四行仓库，这场战斗实际上打出了中国誓死卫国的决心。虽然这场战争是以上海沦陷为最终结果，但是他事后创作了以这次事件为题材的作品，同时接着举办了上海美专师生救济难民画展。又在随后四年中间转展南洋举办中国现代名画，筹款大概40多万旧国币。虽然这一点钱对当时整个抗日战争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体现出了艺术家的奉献精神。

50年代以后的事情，很多研究历史的人都知道。他所提倡表现主义的艺术观念不被重视，虽然当时他还担任华东艺术专科学校的校长，但是他的教学主张不可能得到贯彻，也不被理解。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很多客观原因造成这样的历史局面。这似乎使他能够有机会沉潜下来，重新认识传统，潜心艺术，全身心的沉浸在艺术创造中间，使得他有机会游历国家的名山大川，创造了一批油画和中国水墨画的写生，这批作品就分别保存在我们的学校、博物馆、艺术馆。当年他踌躇满志，作为一个新青年，大红大紫像明星一样辉煌的状态，到了那些年代门可罗雀的地步，甚至文革被扫地出门，蜗居在斗室里。这是艺术给他带来的平和的心态，使他手不失锥管，白天挨批晚上还卷起铺盖在床板上继续书写名山秀水。正是这种执着的精神，使他能够不避身外的风霜冷热，居然能够化解他的二度中风。在他98岁这样一个长寿年龄中，这个过程，创作的欲望和创作数量，在他一生中也是丰盛的。

想起浙江的李易德先生有这样的评述，当时对刘海粟的为人和艺术毁誉参半，“誉之者谓其有过人的才能，坚强的毅力、热烈的情感和高超的技艺，是艺术家也是事业家”，“毁之者说他是思想意识有问题，刚烈固执好大喜功，说他的艺术意义亦如其人”。当时著名的翻译家傅雷先生也有了一段话评价刘海粟：“当年刘海粟从海外倦游归来，以数年中博得国际荣誉的佳绩与国人相见。当时学者名流竟以一睹叛徒的新作为快，达官贵人争以得一笔一墨为荣。”当时有身份的人希望得到刘海粟先生的一笔一画觉得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当时他战胜了道学家虚伪的理念，战胜了理教、战胜了社会上以及艺术上的敌人。他“郊游满天下，桃李遍中国”，然而他是被误会。不光被敌人误会，尤其被朋友误会。在今日刘海粟的名字不孤零了，然而世人对刘海粟艺术的认识是更加孤零。但傅雷并不是因为这个为刘海粟而悲哀，70年前他认为他只是为中华民族叹息。叹息什么？他说：“尤其是艺术的天才被误会是民族落伍的征象！”这是70年前傅雷说的。

1922年当时的教育总长热心推荐他到法国去跟蔡元培先生，也这样评价说，“不单是为了介绍当时的刘君，并且希望我国的艺术界多产生几个像他这样有毅力的作者”。“海到尽时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是刘海粟先生的自题，也是他的座右铭，这充分体现了他的艺术个性，贯穿艺术家一生的生命历程，同时也一定是他艺术创造、艺术探索的一生，也包含了这样一个全过程。

少年的刘海粟是以其风发的意气闯荡社会，可谓是无所畏惧。壮年的刘海粟试图合并中西艺术，以西画的造型和色彩，通过运用中国的工具、中国的材料来渲染有别于传统艺术效果。由中入西再返中，徐悲鸿这样大师级的人物走的同样是一条振兴中国艺术的理想之路。晚年的刘海粟怀着强烈的难以抑制的创新欲望，以洗练的笔力，从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大师们的成果中间另辟蹊径，又没有当时所谓旧文人画的萧飒冷僻的弊病。他晚年更是以泼墨泼彩大写意来凝聚一生的功力而变法出新。他的豪情意气自然流露，就个人纵向艺术道路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也充分体现了他“我为峰”的自由境界。可以说刘海粟一生起伏多变，但从我们所能接触到的史料来看，他没有放弃任何一次可以尝试、努力的机会，包括在文革的时期那段。同时从探索过程中不成功的，甚至是失败的尝试中总结经验教训，从而找到他最后变法的路向。

尽管历史可以众说纷纭，一言难尽，但是刘海粟先生艺术造诣与同时代的人相比，他所涉及之广、涉及领域之多，包括中画、西画、书法、诗词、鉴定、美术理论、美术教育包括翻译等等，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1981年他在香港举办展览，售画所得捐给了南京艺术学院，同时接受了意大利国家艺术院名誉院士称号和金质奖章。他的晚年赶上了中国最好的时候，受到了党和政府给他的各种荣誉，所以老人名声再起重新辉煌。1994年也是他最后捐赠给上海刘海粟美术馆900多件作品，等于一生的艺术创造画上了非常响亮的句号。无论从哪个角度评价刘海粟先生这位世纪老人，对近现代艺术贡献是少有人能与之比肩的。

在刘海粟先生诞辰110周年的今天我们开这样的座谈会，就是要学习他献身艺术的执着精神和奉献意识，就是要学习他将个人得艺术追求与当时的社会进步，为美术和美术教育事业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责任感，他是把个人和社会进一步联系在一起。就是要学习他不避荣辱敢于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勇于探索创新的精神，就是要学习他自强不息的民族文化精神和大家风范，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艺术、建设先进文化贡献我们应有的力量。

邵大箴：非常感谢！下面请冯健亲先生发言，冯健亲先生是南京艺术学院院长。

冯健亲：我的演讲题目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评刘海粟的历史贡献”

中国20世纪是一个天翻地覆的世纪，世纪初结束了2000多年封建帝王的统治，世纪中新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人民当家作了主人。世纪末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取得伟大胜利，全国人民终于摆脱了贫穷，走上幸福美满的康庄大道。然而这100多年道路却是坎坷而曲折的，从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整整经历了半个世纪。新中国成立之后从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反右斗争、三面红旗、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也经历了半个世纪。刘海粟先生在前50年以艺术救国的追求，做出了不平凡的贡献。到后50年初期被错划为右派，文革时又被错定为现行反革命，但他仍以热情极大的爱国主义，在时代的洗礼中战胜自我，走完了光辉人生。

关于历史贡献评价，既取决于事件和当事者自身的作为，又取决于时代的认可程度，最终还取决于是否对时代的发展有促进作用。海粟先生98年的精彩人生，我个人以为主要历史贡献有三条：

1、身体力行地把西方美术介绍到中国来，并力所能及地把中国现代美术介绍到西方去。

2、以自己的艺术主张与实践，推动了中国现代美术的进一步发展。

3、亲自参加并领导中国现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开拓及成长。

刘海粟先生17岁参与创办了上海图画美术院，同时开始了对西方美术的关注与研究，还把研究的心得写成文章做宣传。1921年12月应蔡元培先生的邀请，到北京大学绘画研究会做《西洋现代绘画之新趋势》的讲演。1923年，尚文、石涛以后期印象派、马蒂斯的素描、画圣拉比尔。1928年出版了《海粟重开西画苑》，书中搜集了欧洲文艺复兴之印象派之后，各流派的绘画262幅。1929年在蔡元培先生推荐及同仁友好的资助下首次实现赴欧，历时两年半的学习考察。海粟先生制定了考察计划，先在法国学习研究十九、二十世纪的西方现代美术，然后到意大利学习研究文艺复兴美术。更为可贵的是在学习西方美术的同时不忘介绍、宣传中国美术。1929年在巴黎成立旨在发扬中国艺术介绍欧洲艺术的中华留法艺术学会。1931年3月在德国法兰克福中国学院讲演中国画学，并在法兰克福美术馆举行中国现代画展。1934年1月－1935年6月，海粟先生第二次赴欧，主要的任务是护送中国现代美术展览会赴欧展出。这个画展除在德国柏林展览之外，还分别在汉堡、海牙、杜塞尔多夫、阿姆斯特丹、日内瓦、伦敦、布拉格等地展览。同时在上述各地还做了《中国画派之变迁》、《何谓气韵》、《中国画家之思想生活》、《中国画与诗书》、《中国绘画上的六法论》、《中国绘画之演进》等讲演。1934年6月还在法国巴黎举行了个人画展，展出油画45幅、中国画80幅，当时马蒂斯、毕加索出席了开幕式。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有如此作为，非常值得我们仰慕。

刘海粟先生的艺术主张可以用中西融合、继承超越做概括。刘海粟早年做的国画《言子墓》得到吴昌硕的欣赏，实际是用西画的写生方法突破了中国画的传统章法。而早年刘海粟的油画写生中明显看出中国画的笔画。我认为正是这样中西融合创造，才打动了法国秋季沙龙评委们的心，才使《前门》一举中箭，后来还有《向日葵》、《休息》、《在此》，另外他的《森林》、《绿叶》、《盛芽》、《春法》四幅画入选了尼日利沙龙事务所展览会。这个沙龙在法国是马蒂斯、玛丽斯妮、赫妮马丹等欧洲一流画家所组成的展览。海粟先生能够跻身其中当是中国画家的荣誉。遗憾的是这样的成功实践，在中国画界长期没有得到宣传，至今还不被人所知，我认为应该引起今后的重视，并作出深入的研究与发展。

       刘海粟先生是1912年创办上海美专，到1952年担任华东艺专的校长。简单介绍刘海粟先生跟南艺的关系，南京艺术学院的前身是上海美专、苏州美专跟山东大学艺术系的美术音乐科三个学校合并，在1952年称之为华东艺专。刘海粟先生升任华东艺专的校长。1957年学校搬到南京，1959年升格为南京艺术学院。1952年担任校长，1979年恢复名誉以后，担任了南京艺术学院的院长，1984年开始担任名誉院长。可以说一生都致力于中国的艺术教育，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蔡元培教育思想的忠实实践者。1991年12月蔡元培先生接受了上海美专董事会主席的职务，另外以闳、约、深、美的办学理念为上海美专健康发展指明了方向，还为上海美专题写了校训，并为上海美专的校歌作词。刘海粟先生是以不懈精神努力做出实践，创造了冯先生提到的：人体写生、女性写生、男女同校、成立董事会、创办学报等多种敢为天下先的壮举，这方面有很多评论，不多说了。

       最后对私立学校问题谈谈个人想法。1927年“四一二事变”之后，刘海粟遭受通缉，再一次去日本避难。在当年7月蔡元培先生写信要求刘海粟从日本回来商量要事。这个要事就是蔡先生想把当时上海美专由私立升格为国立。蔡先生想法是北京有一个国立艺专，希望将来也有一个国立艺专。但是刘海粟婉转的说，希望把上海美专留下来，让他的历史得到尊重，使私立美专也能得到尊重。后来他还建议可以在杭州西湖边上另外建一个美专，当时蔡元培接受了刘的意见。因此上海美院留下来，西湖边的国立画艺术院就诞生了。这也是一段没有载入史册的历史佳话。
       私人办学应该是中华文明的优秀传统，私立的学校特色是贴近社会、贴近生活，有很强的适应和应变能力。20世纪50年代初，随着我国对私有制的改造，私立学校成了改造对象。然而30年后民办私立学校又作为公办学校的辅助，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大放异彩，同样应该成为中国百年现代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话。

其实私人办学的艰难恐怕是非亲身经历的人难以体会到，公立学校经费短缺可以向政府要，但是私立学校就不行。解放前把事情闹大了，还可以带着学生示威，但私立学校没有经费只能关门，要想维持校长就得筹集经费。刘海粟经常为了维持上海美专，向亲戚借钱，带头义卖。这种精神一直到了1981年还继续这种精神。刚才讲在香港开画展，当时100万港币全部捐赠给南艺。他对我们这样说：我爱祖国，我爱南艺，爱下一代，画款100万港币献给南艺，1/3作为奖学金，其余的购买图书、器材，崇高的境界无需言表。

这些绝非常人所能为，更为可贵的是海老在饱受“四人帮”迫害之后，仍是以德报怨，还将自己的经历体会去做受了打击而一蹶不振人的思想工作。他说，做一个艺术家要把心和老百姓放在一起，不为水上萍，甘做泥中藕。看到腥风血雨中的人的不幸，个人的损失就不足道了。海粟先生正是以这样的精神，走完了难能可贵的一生。在他仙逝后国家教委给他的评价是，“我国新美术运动的拓荒者，现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奠基人”，我认为这个评价是实事求是的，也恰好是对海老、刘海粟先生历史贡献的高度概括。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