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1992年开始习书,到现在整好二十年。不敢说有什么深刻的“感悟”,因为对于学习书法来讲,二十年的时间着实不算长,而我个人现在还处在吸收、消化、反思、进步的阶段,有的也只是一些体会,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下。
学习书法,首先要有足够的敏感度,一般我们称之为“天赋”,这种天赋主要体现在能区分不同作品的格调高下,和书写时能体现出较高的控笔精准度这两个方面。对于一般的欣赏者而言,具备第一种能力便足够了,我们将这种能力称为书法艺术的“鉴赏力”。就我个人来说,我喜欢偏于静逸的格调。偏于动态的作品打动人靠的是笔墨技法、章法形式,而偏于静态的作品打动人则主要依赖于书写者深涵的修养、杳冥的心境和悠游的状态,以及书写工具的精良、称手。前人评标价柳公权的书法时说:“柳公权书如深山道士,修养已成,神气清健,无一点尘俗”,大致就是这种感觉(但并不单指柳公权的书法风格)。又如,唐代的张怀瓘在比较欧阳询、虞世南二人高下时说:“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好一个“君子藏器”!这或许就是中国古人所讲的“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所以中国古人写字时要求先进入“如对至尊”、“神怡务闲”或者“散怀抱”的状态而后弄翰,是有道理的。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各种感官不断得到极限满足的时代。我们的视觉、听觉、触觉等不断被各种新技术、新产品所满足,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古人说“五色令人目盲”,各种极限的形式令我们的内心难以沉静下来,所以我们愈来愈感受到难以和自己的内心沟通,人与人之间也难以有真正的触碰。在书法创作方面,当代的书家普遍偏离“书卷气”越来越远,追求大幅式和夸张的笔墨,追求盲目创新,进而刺激欣赏者的视觉,误导大众的审美,我觉得是很不可取的。当我们面对古人所留下的墨迹时,无论它经典与否,都能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古人对文字那种虔诚的态度、对笔墨那种诚挚的感情,以及对传统发自肺腑的敬重。也正因此,我们在面对前人遗迹的时候,会油然生发“敬惜字纸”的心情。我在评论一位朋友的篆刻作品时说:“(面对他的作品)我觉得我首先读到的是一种操守,具体来说则是一种敬重古人的态度、坚持主流的路线、不急不躁的状态以及寻求渐变的思路”,实际上,古代书法史的发展基本就是沿着这样的一个思路进行的,而我也在不断按照这个思路调整自己的学习。
但静气并不是要追求刻板、呆滞。我在中央财经大学的留学生公共课上多次提到中国艺术讲求“微妙”(而不仅仅是“妙”的层面),要耐看,但同时要简洁,通过并不强势的外在形式承载无穷无尽的艺术韵味。这就很需要功夫了。它要求书写者对细微处也很敏感,对笔墨的控制要恰到好处,有变化而不失度。中国古人往往静中寓动,笔力含忍——这似乎是文人间约定俗成的——尽管不同人追求不同的“静气”,比如,有的静气中流露出清新刚健的笔力,有的静气中展现出宽博雍容的气度,有的静气中折射出澄净蕴藉的韵味,有的静气中涵泳着生拙朴茂的厚度,等等,但都体现出 “文质彬彬”的中和与典雅。这,就是中国书法的传统所在。
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太利于“高雅”这种格调生存的时代,因为我们的生活节奏、物质环境、人格素养等等和古人有着太大的差别。但无论如何,人要保有操守、追求格调——尤其对于艺术创作,因为它终究是要触碰到人们心灵内深处的。我希望我的创作能够坚持这样的路子,不断把更好的作品呈献给大家。